漢廣
《國風·周南·漢廣》是先秦時代的民歌。這首詩是男子追求女子而不能得的情歌。抒情主人公是位青年樵夫。他鍾情壹位美麗的姑娘,卻始終難遂心願,情思纏繞,無以解脫,面對浩渺的江水,他唱出了這首動人的詩歌,傾吐了滿懷惆怅的愁緒。全詩三章的起興之句,傳神地暗示了作爲抒情主人公的青年樵夫,伐木刈薪的勞動過程。
漢廣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蒌;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喬木:高大的樹木。
- 休:息也。指高木無蔭,不能休息。息:此處《韓詩》所載版本作“思”,語助詞,與下文“思”同。
- 漢:漢水,長江支流之壹。遊女:漢水之神,或謂遊玩的女子。
- 江:江水,即長江。永:水流長也。
- 方:桴,筏。此處用作動詞,意謂坐木筏渡江。
- 翹翹(qiáo橋):本指鳥尾上的長羽,比喻雜草叢生;或以爲指高出貌。錯薪:叢雜的柴草。古代嫁娶必以燎炬爲燭,故《詩經》嫁娶多以折薪、刈楚爲興。
- 刈(yì義):割。楚:灌木名,即牡荊。
- 歸:嫁也。
- 秣(mò莫):喂馬。
- 蒌(lóu樓):蒌蒿,也叫白蒿,嫩時可食,老則爲薪。
- 駒(jū居):小馬。
全詩三章的起興之句,傳神地暗示了作爲抒情主人公的青年樵夫,伐木刈薪的勞動過程。方氏由此把《漢廣》詩旨概括爲“江幹樵唱”,否定其戀情詩的實質,仍不免迂闊;但見出起興之句暗示了采樵過程,既有文本依據,也是符合勞動經驗的。
從結構形式看,首章似獨立于二、三兩章;而從情感表現看,前後部分緊密相聯,細膩地傳達了抒情主人公由希望到失望、由幻想到幻滅,這壹曲折複雜的情感曆程。有希望有追求,才有失望有失落;但詩篇于此未作明言,對這位青年當年追求思戀的壹往深情,讓讀者得之言外。詩篇從失望和無望寫起,首章八句,四曰“不可”,把追求的無望表達得淋漓盡致,不可逆轉。壹般把首句視爲起興;如果換壹種讀法,把“漢有遊女,不可求思”置于首位,那麽,“南有喬木,不可休思”便可視爲比喻,連同“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構成壹組氣勢如潮的博喻;瞻望難及的無限怅惘之情,也表現得更爲強烈。當年苦戀追求,今日瞻望難及。但心不甘、情難拔,于是由現實境界轉入幻想境界。三、三兩章壹再地描繪了癡情的幻境:有朝“遊女”來嫁我,先把馬兒喂喂飽;“遊女”有朝來嫁我,喂飽駒兒把車拉。但幻境畢竟是幻境,壹旦睜開現實的眼睛,便更深地跌落幻滅的深淵。他依然癡情而執著,但二、三兩章對“漢廣”、“江永”的複唱,已是幻境破滅後的長歌當哭,比之首唱,真有男兒傷心不忍聽之感。總之,詩章前後相對獨立,情感線索卻曆曆可辨。抒情主人公是位青年樵夫。他鍾情壹位美麗的姑娘,卻始終難遂心願。情思纏繞,無以解脫,面對浩渺的江水,他唱出了這首動人的詩歌,傾吐了滿懷惆怅的愁緒。
陳啓源《毛詩稽古編》把《漢廣》的詩境概括爲“可見而不可求”。這也就是西方浪漫主義所謂的“企慕情境”,即表現所渴望所追求的對象在遠方、在對岸,可以眼望心至卻不可以手觸身接,是永遠可以向往但永遠不能到達的境界。《秦風·蒹霞》也是刻劃“企慕情境”的佳作,與《漢廣》比較,則顯得壹空靈象征,壹具體寫實。《蒹霞》全篇沒有具體的事件、場景,連主人是男是女都難以確指,詩人著意渲染壹種追求向往而渺茫難即的意緒。《漢廣》則相對要具體寫實得多,有具體的人物形象:樵夫與遊女;有細徽的情感曆程:希望、失望到幻想、幻滅;就連“之子于歸”的主觀幻境和“漢廣江永”的自然景物的描寫都是具體的。不爲無見。當然,空靈象征能提供廣闊的想像空間,而具體寫實卻不易作審美的超越。錢锺書《管錐編》論“企慕情境”這壹原型意境,在《詩經》中以《秦風·蒹霞》爲主,而以《周南·漢廣》爲輔,其原因或許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