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國風·曹風·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 蜉(fú)蝣(yóu):壹種昆蟲,壽命只有幾個小時到壹周左右。
- 蜉蝣之羽:以蜉蝣之羽形容衣服薄而有光澤。
- 楚楚:鮮明貌。壹說整齊幹淨。
- 於(wū):通“烏”,何,哪裏。
- 采采:光潔鮮豔狀。
- 掘閱(xué):挖穴而出。閱:通“穴”。
- 麻衣:古代諸侯、大夫等統治階級日常衣服,用白麻皮縫制。
- 說(shuì):通“稅”,止息,住,居住。
這是壹首自我歎息生命短暫、光陰易逝的詩,借蜉蝣這種朝生暮死的小蟲寫出了脆弱的人生在消亡前的短暫美麗和對于終須面臨的消亡的困惑。全詩三章,每章四句。此詩用比的手法,富含人生哲理。
微弱蜉蝣在空中振翅飛舞,漂亮的外衣色彩鮮明奪目。歎其生苦短我心溢滿憂傷,我將如何安排人生的歸宿?
細小蜉蝣在空中振翅飛舞,盡情展示著它華美的衣服。歎其生短促我心湧滿憂郁,我人生的歸宿將棲落何處?
柔嫩的蜉蝣剛剛破土而出,輕輕舞動雪白的麻紋衣服。歎其生命短暫我憂郁滿懷,到哪裏尋找我人生的歸宿?
蜉蝣是壹種渺小的昆蟲,生長于水澤地帶。幼蟲期稍長,個別種類有活到二三年的。但化爲成蟲,即不飲不食,在空中飛舞交配,完成其物種的延續後便結束生命,壹般都是朝生暮死。蜉蝣又是漂亮的小蟲。它身體軟弱,有壹對相對其身體而言顯得很大、完全是透明的翅膀,還有兩條長長的尾須,飄舞在空中時,那姿態是纖巧而動人的。而且,蜉蝣喜歡在日落時分成群飛舞,繁殖盛時,死後墜落地面,能積成壹厚層。因而,這小東西的死,會引人矚目,乃至給人以驚心動魄之感。二千多年前,敏感的詩人借這朝生暮死的小蟲寫出了脆弱的人生在消亡前的短暫美麗和對于終須面臨的消亡的困惑。
說起來,是“人生百年”——或者往少說,通常也有幾十年。但相比于人對生命的貪戀程度,這遠遠是不夠的。而且,人作爲自覺的生物,在其生存過程中就意識到死的陰影,于是人生短暫之感愈益強烈。當然,活著是美好的,而且人與其他壹切生物不同,他們懂得以人的方式來裝飾自己,懂得追求美的姿態。然而放在死亡的陰影下來看,短暫生命的裝飾與姿態,實也是最大的無奈與最大的哀傷。于是,蜉蝣的朝生暮死的生命過程,它的弱小、美麗,以及它對自己鮮明的羽翼、鮮潔的容貌的炫耀,被詩人提取出來描畫成人的上述生存狀態的象征。
此詩開篇即以“蜉蝣之羽”爲比,這個小生命的翅膀,像壹件華美的衣裳那樣豔麗多彩。但這種美麗來之不易,且只有壹天的美麗,宛如昙花壹現。詩人見此情景生發感慨。壹種珍惜生命、把握現在的緊迫感油然而生。第二章意思大致相同。第三章,描述蜉蝣的初生,剛剛破土而出的時候,麻衣如雪,那薄如麻絲的翅羽好像初雪壹樣潔白柔嫩。但它很快就飛翔起來,盡情揮舞生命的光采。相比之下,人當然要學習蜉蝣精神,生之光華,死之絢爛。
這詩的內容簡單,結構更是單純,卻有很強的表現力。變化不多的詩句經過三個層次的反複以後給人的感染是濃重的:蜉蝣翅膀的小小美麗經這樣處理,便有了壹種不真實的豔光,那小蟲的壹生竟帶上了鋪張的華麗;但因這種描寫之間相隔著對人生憂傷的深深感喟,所以對美的贊歎描畫始終伴隨著對消亡的無奈,那種昙花壹現、浮生如夢的感覺就分外強烈。
這詩的情調自然是有點消沈的。但人壹旦追問自己:“妳是誰?妳往哪裏去?”深入骨髓的憂傷根本上是無法避免的。特別是在缺乏強有力的宗教的古代中國,由于不能對生死的問題給出令人心安的解答,人心格外容易被憂傷籠罩。但從另壹個角度說,對死的憂傷、困惑、追問,歸根結蒂是表現著對生的眷戀,這也是人心中最自然的要求。阮籍《詠懷詩》之七十壹,寫木槿花、蟋蟀、蟪蛄、蜉蝣這壹系列短壽的生物在世間各自發出聲音和光色,感歎說:“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但這也就是世界的基本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