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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馳


載馳

載馳載驅,歸唁衛侯。驅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則憂。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視而不臧,我思不遠。既不我嘉,不能旋濟。視而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懷,亦各有行。許人尤之,衆穉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麥。控于大邦,誰因誰極?大夫君子,無我有尤。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


  • 載(zài):語助詞。馳、驅:孔疏:“走馬謂之馳,策馬謂之驅。”
  • 唁(yàn):向死者家屬表示慰問,此處不僅是哀悼衛侯,還有憑吊宗國危亡之意。毛傳:“吊失國曰唁。”衛侯:指作者之兄已死的衛戴公申。
  • 悠悠:遠貌。
  • 漕:地名,毛傳:“漕,衛東邑。”
  • 大夫:指許國趕來阻止許穆夫人去衛的許臣。
  • 嘉:認爲好,贊許。
  • 視:表示比較。臧:好,善。
  • 思:憂思。遠:擺脫。
  • 濟:止。
  • 閟(bì):同“閉”,閉塞不通。
  • 陟(zhì):登。阿丘:有壹邊偏高的山丘。
  • 言:語助詞。蝱(máng):貝母草。采蝱治病,喻設法救國。
  • 懷:懷戀。
  • 行:指道理、准則,壹說道路。
  • 許人:許國的人們。尤:責怪。
  • 衆:“衆人”或“終”。穉(zhì):同“稚”,幼稚。
  • 芃(péng)芃:草茂盛貌。
  • 控:往告,赴告。
  • 因:親也,依靠。極:至,指來援者的到達。
  • 之:往,指行動。

全詩四章,壹、三章各六句,二、四章各八句。第壹章交代本事;第二章開始寫詩人內心的矛盾;第三章矛盾漸漸緩和,詩的節奏漸漸放慢;第四章寫夫人歸途所思。此詩在強烈的矛盾沖突中表現了深厚的愛國主義思想,顯示了很強的思想性和藝術性。


駕起輕車快馳騁,回去吊唁悼衛侯。揮鞭趕馬路遙遠,到達漕邑時未久。許國大夫跋涉來,阻我行程令我愁。

竟然不肯贊同我,哪能返身回許地。比起妳們心不善,我懷宗國思難棄。竟然沒有贊同我,無法渡河歸故裏。比起妳們心不善,我戀宗國情不已。

登高來到那山岡,采摘貝母治憂郁。女子心柔善懷戀,各有道理有頭緒。許國衆人責難我,實在狂妄又稚愚。

我在田野緩緩行,壟上麥子密密遍。欲赴大國去陳訴,誰能依靠誰來援?許國大夫君子們,不要對我生尤怨。妳們考慮上百次,不如我親自跑壹遍。


據清魏源《詩古微》考證,《詩經》中許穆夫人的作品有三篇,除此篇外尚有《邶風·泉水》《衛風·竹竿》二詩也爲其所作,其中尤以《鄘風·載馳》思想性最強,它在強烈的矛盾沖突中表現了深厚的愛國主義思想。全詩分爲四章,不像《周南·桃夭》《鄘風·相鼠》等篇每章句數、字數甚至連意思也基本相似,而是每多變化,思想感情也複雜得多。之所以如此,是因爲作者的敘事抒情是從現實生活出發,從現實所引起的內心矛盾出發。故詩歌的形式隨著內容的發展而發展,形成不同的語言和不同的節奏。

詩的第壹章,交代本事。當詩人聽到衛國滅亡、衛侯逝世的凶訊後。立即快馬加鞭,奔赴漕邑,向兄長的家屬表示慰問。可是目的地未到,她的丈夫許穆公便派遣大夫跋山涉水,兼程而至,勸她馬上停止前進。處此境地,她內心極爲憂傷。這壹章先刻畫了詩人策馬奔馳、英姿飒爽的形象,繼而在許國大夫的追蹤中展開了劇烈的矛盾沖突。其情景就好似京劇《蕭何月下追韓信》中的場景。

現實的沖突引起內心的沖突,經過以上的鋪敘,第二章便開始寫詩人內心的矛盾。此時詩中出現兩個主要人物:“爾”,許國大夫;“我”,許穆夫人。壹邊是許國大夫勸她回去,壹邊是許穆夫人堅持赴衛,可見矛盾之激烈。按詩意理解,應有兩層意思:前四句爲壹層,是說:妳既待我不友好,我就不能返回許國,比起妳這般沒良心來,我對宗國總是念念不忘的;後四句爲第二層,是說:妳既待我不友好,我就不能渡過黃河到衛國,比起妳這般沒良心來,我的感情是不會輕易改變的。詩人正是處于這種前不能赴衛、後不能返許的境地之中,左右爲難,十分矛盾。然而她的愛與憎卻表現得非常清楚:她愛的是娘家,是宗國;憎的是對她不予理解又不給支持的許國大夫及其幕後指揮者許穆公。

第三章矛盾沒有前面那麽激烈,詩的節奏漸漸放慢,感情也漸漸緩和。夫人被阻不能適衛,心頭憂思重重,路上壹會兒登上高山以舒解愁悶,壹會兒又采摘草藥貝母以治療抑郁而成的心病。所謂“女子善懷,亦各有行”,是說她身爲女子,雖多愁善感,但亦有她的做人准則——這准則就是關心生她養她的宗國。而許國人對她毫不理解,給予阻撓與責怪,這只能說明他們的愚昧、幼稚和狂妄。這壹段寫得委婉深沈,曲折有致,仿佛讓人窺見她有壹顆美好而痛苦的心靈,簡直催人淚下。

第四章寫夫人歸途所思。此時夫人行邁遲遲,壹路上考慮如何拯救祖國。“我行其野,芃芃其麥”,說明時值暮春,麥苗青青,長勢正旺。所謂“控于大邦”,指向齊國報告狄人滅衛的情況,請求他們出兵,但詩人又想不出用什麽辦法才能達到目的。此處既寫了景,又寫了情,情景雙繪中似乎讓人看到詩人緩辔行進的形象。同第壹章的策馬奔馳相比,表現了不同的節奏和不同的情緒。而這個不同完全是從生活出發的,蓋初來之時因始聞衛亡的消息,所以心急如焚,快馬加鞭,不暇四顧;而被許大夫阻撓之後,報國之志難酬,心情沈重,故而行動遲緩,眼看田野中的麥浪好似詩人起伏不定的心潮。詩筆至此,真是令人贊歎。

最後四句,有的本子另作壹章,不無道理,然依舊本,多與前四句並爲壹節,這樣似更爲合理。這四句當是承前而言,謂夫人歸途中壹邊想向齊國求救,求救不成,又對勸阻她的許大夫心懷憤懑。此處朱熹《詩集傳》釋雲:“大夫,即跋涉之大夫;君子,謂許國之衆人也。”“大夫君子,無以我爲有過,雖爾所以處此百方,然不如使我得自盡其心之爲愈也。”照此解釋則與首章“大夫跋涉,我心則憂”,前後呼應。字面上雖是“無我有尤”,實質上應是她對許大夫不讓她適衛赴齊産生怨尤,正話反說,語氣委婉,體現了《詩經》“溫柔敦厚”之旨。末二句,表現了夫人的自信心,意爲:那些大夫君子縱有千條妙計,總不如我的救衛之策高明。“我所之”的“之”字,若作動詞解,便是往衛國或齊國去壹趟的意思;也有訓爲“思”的,就是自指夫人的想法。不管哪壹種解釋,都反映了許穆夫人是壹個頗有主張的人,她的救國之志、愛國之心始終不渝。全詩至此戛然而止,但它卻留下無窮的詩意讓讀者去咀嚼回味,真是語盡而意不盡,令人壹唱而三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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